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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侶之間原本無可奉告的勇氣道別,他不只一次說:「我寧可站著死,也不願跪著活。」入圍美國圖書獎的暢銷作家艾美.布魯姆述說丈夫布萊恩向生命告別的過程。布萊恩因罹患阿茲海默症 ,決定遠赴瑞士 的「尊嚴」機構,以人道方式結束生命。《在愛之中告別》精彩試閱:
二○二○年一月二十七日星期一晚上未完待續,蘇黎世
根據我的理解,G醫師不只是帶我們走完這個程序的嚮導,也可能是一個小阻礙。布萊恩對一切過程都很清楚明瞭,除了日期。而我決定,記不記得住日期並不重要,因為硬要逼他記住,只會弄得我們兩個緊張又疲憊。
有個朋友的朋友之前帶著罹患腦癌的父親來這裡,他告訴我一定要由布萊恩去開門,證明整個過程都是由他主導。我把這件事告訴布萊恩,他點點頭,但我看得出來他不會一聽到敲門聲就跳起來開門。以前我們辦過各種聚會,但布萊恩從來不是那種忙著招呼客人的人。他喜歡當客人,但結束之後會幫忙洗堆積如山的碗盤作為補償。
我不知道如何確保他會去開門,或者這件事到底重不重要,只是不斷地說:「醫生會來敲我們房間的門。」(我也擔心要怎麼待客。醫生會想要來杯茶嗎?他長得像手拿鐮刀的死神嗎?答案都是否定的。)
後來醫生確實敲了門,我也嚇了一跳,差點尖叫出聲。
布萊恩慢慢走去開門,變回最平易近人的他(以前我們常說,布萊恩跟誰都能聊。他甚至能跟樹墩閒話家常,最後樹墩還會擁抱他,跟他道別,謝謝他陪它度過愉快的一晚,並邀請我們下次去參加樹墩聚會)。
G醫師個子不高,一雙大眼睛憂鬱迷人。我們三人握了手,布萊恩跟G醫師面對面坐下。我問G醫師我能不能留下來,他露出驚訝的表情,輕聲說我當然應該留下來,因為這一切也跟我有關。我開始流眼淚,兩個男人和善地看著我。我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G醫師問我們坐飛機是否一切順利(他說:「叫我摩西,那是我爸的名字,那讓我有點受到保佑的感覺。我知道是我想太多了」)。他說他之所以那麼晚來,是因為他剛剛人在市區聽音樂會,而對他來說,最方便的時間就是音樂會結束後順道過來,因為他住在蘇黎世湖附近,不是每天都進市區,但因為我們選擇住舊城區,他只好特別跑一趟。
他一邊解釋也順便抱怨,而且是那種我只能形容是猶太式的抱怨法,在每個句子的前後都跟我們保證,他絕對不是在抱怨。我懇請他喝喝水,他沒有拒絕,大概以為這樣我才會停止哭泣。
之後,他打開一個文件夾,對布萊恩說:「看過你的申請書之後,我就知道我會見到你,但我沒想到會這麼快。」布萊恩說:「這是一扇窄門。我的意思是說,沒人知道他們還剩多少歲月,還有多少時間能做出這個決定。」G醫師一副想反駁的表情,但最後只說:「你說的沒錯。」
他說他父親死於阿茲海默症,從各方面來看,那都是一個漫長而痛苦的過程,之後他就開始來「尊嚴」幫忙(他是眼科醫生)。他還說,「尊嚴」裡面總共有八位醫師,大家都很忙碌。我很擔心他又要說,他從湖畔跑來市區多花了很多時間,幸好沒有。
他對布萊恩說:「我會一次又一次問你是否確定這是你想做的事。我希望你明白,從現在到最後行動的那一刻,你隨時可以改變心意,選擇放棄。我希望你放棄。」他輕聲說,布萊恩點點頭。「那麼,你確定你想在星期四結束自己的生命嗎?」G醫師問。布萊恩說他確定。我又開始流淚,謝天謝地,他們兩個再次忽略我的反應。G醫師微笑並點頭。
他拿起文件夾,和藹可親地說:「阿梅奇先生,看來你沒有信仰。」布萊恩笑了笑說:「我相信很多事,但宗教和來生不包括在內。」G醫師輕聲一笑說:「那麼你會比我更早知道答案。請務必讓我知道。」布萊恩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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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最後一程
G醫師的語調一轉。「讓我為你說明一下整個過程。你們會在早上十點之前抵達我們位在蘇黎世郊區的公寓大樓。不要遲到。到時會有兩位『尊嚴』的工作人員出來迎接你們,請你們進去。你們可以慢慢來。」他說:「不用趕。」他把視線轉向我,彷彿看得出來我是個急性子。我想叫他放心,我們在蘇黎世的每分每秒,我都努力要讓時光倒轉,停止前進。
「到時候要請你們填些文件。裡頭供應巧克力。有人會給你止吐藥,這樣你就不會嘔吐。」他說:「之後你最多有一小時的時間,決定要不要喝下藥水。如果你需要更多時間,他們會再提供你止吐藥。然後,你一樣有一小時左右的時間決定要不要喝下藥水。」他說:「藥有點苦(我很好奇他怎麼知道),喝下去之後你會慢慢睡著,愈睡愈沉,然後一切就結束了。阿梅奇太太,妳可以坐在他旁邊很長一段時間。」(我很高興他叫我阿梅奇太太。我知道布萊恩每次聽到都很開心。)
布萊恩專心地點著頭。G醫生說:「過程中,你隨時可以改變心意。無論是此時此刻,或是星期四早上都一樣,沒有人會因此感到驚訝或苦惱,所有人都會為你感到高興。」(我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我也會為此感到高興,但前提是那表示魔咒會破解,我的丈夫能完完整整回到我身邊,變回原來的他,而這幾年不過是個可怕的試驗,只是一個又一個毒蘋果,用來證明我心愛的人值得擁有他過去享有的生活。)布萊恩搖搖頭。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說:「這對我來說是正確的選擇。」
G醫生點點頭。「我明白了。」他說:「但我會一再跟你確認。」
他離開之後,我跟布萊恩又坐下來。我說G醫師看起來是好人,布萊恩也這麼認為。布萊恩說:「一切都會順順利利。」我也這麼認為。我們躺下來睡覺,手碰手,肩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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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在愛之中告別:一段愛與失去的旅程》,2024/08/06大塊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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