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我的憂鬱症 沒那麼嚴重。」
「像我媽說的,我的工作和家庭都過太爽,才會整天感覺不開心。」
「但每天睡前,我的意識就要往下墜落。像是在深不見底的懸崖壁上攀岩,看不到頂端在哪裡,只知道不努力往上爬就會被人踩過,滑落,掉到底層濕黑的草叢裡。」
許多現代人都有這種感受,尤其職場角逐激烈,人際關係被迫產生比較,家庭也把競爭視為常態。可怕的是,當我們認定這些輸贏是必要時,批判鞭策的聲音就會接踵而來,而這種激烈的攀爬與踩踏卻日益明顯。
這個現象讓各級階層的人都受到影響。當代社會,幾乎人人都必須思考自己的位階:「這樣做能被老闆賞識嗎?」、「誰是我的競爭對手?」、「最後會不會每個人都討厭我?」
有些人選擇閉起眼睛往上爬,有些人不得不停留在原地掙扎,有些人乾脆讓自己往下直墜。但不論哪一種,都讓我們沒有辦法做回自己,沒有辦法只是顧好自己,因為這個社會原本就不只有自己。
這讓一個人的不安全感加深,覺得自己做不到而糟透了,批判鞭策的聲音也從他人口中轉為自我心中。
但這真的只是個人競爭力不足的問題,才導致所謂的失敗、身心耗竭、憂鬱崩潰嗎?
競爭和批判撕裂我們。
總是在心理諮商 的談話中聽見,許多人為了「利益」不得不做出委屈自己或傷害他人的選擇,這讓他們良心不安。像是主管因為上級壓力 而要求員工超時工作;或是媽媽為了拚業績每天加班,進而忽略了照顧孩子;又或是學校段考時為了多拿一分而作弊的國三女孩。
我們無法把錯誤完全歸咎於「個人」,因為整個社會體制,讓他們和他們的上一代的人都不得不做出某些犧牲,且被脅迫用自尊換取他們以為更重要的東西。
那位主管擔心若沒有達到上級要求,整個組別都被當作公司倒閉的代罪羔羊;那位媽媽則因為窮怕了,不想再讓孩子受一樣的苦,因此認定賺更多錢才是種照顧;至於國三女孩,因為性別而讓爺爺總瞧不起自己,她多拿那一分想要減少受到詆毀的可能。
這並非在替個人的錯誤找藉口,而是我們在「個人錯誤」的因素外,有沒有辦法看到更廣的影響層面?也就是什麼導致一個人必須違背自己的良心?難道只是因為他的貪婪、他的不知足嗎?
「一個人可以擁有在文化標準下所需要的一切,但這些標準誤判了人類過好生活的真正需求。」《照亮憂鬱黑洞的一束光》強調,不斷灌輸重視個人成長的價值觀中,這個成長又更多聚焦在外在層面,讓我們以為擁有特定的東西才會開心,但其實那些根本不是我們的需要。#但當整個時代這樣流動了,#我們就也被挾持著往同一個方向與方式奮力前進。
儘管文化強調物質與地位,但我們心底仍有個微小的聲音說著:「這樣不對。」當自己和社會發出的訊息有落差時,我們會陷入兩難,不曉得究竟該持續奮力向前,還是停下來稍作休息。
我們產生大量的困惑,懷疑自己的渴望是否正確。
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因為你懷疑的不只是事件本身,更是這個做決策的「自我」,它是對的嗎?它是好的嗎?我可以聽從它的決定嗎?當你沒辦法聽從自己內心真實的渴望,而去追求多數人的期待時,自厭與不滿將被勾起,一塊一塊累積,緩緩堆疊,直到心中再也承受不住那個重量,然後崩塌。
當我們感受到社會整體的競爭、批判與歧視,那才是憂鬱的來源。
作者約翰.海利寫道:「你並沒有破碎,破碎的是文化。」
身處在壓迫性的環境中,來自社會的惡意狠狠的指向我們,還告訴你不能哭,你應該忽視不足的部分,你只是不知好歹,只要往好的地方想就沒事。無論一個人接受多少污辱與暴力,他只要「知足」,選擇性地獨活在世界上,仍舊能快樂的生活嗎?
只要整個文化仍然強調消費、權力、利益,人的內在價值就會向外移動,注重那些我們鄙視的東西。直到最後,我們不能沒有那些東西。
漸漸地,社會環境讓我們無法在生活、工作、以及與他人連結時,仍然感受到內在價值的重要性,將導致社會與個人之間巨大的情緒裂縫。
而如果每個負面情緒都被期待自我好轉,這個社會註定不快樂。
如果人與人沒有辦法感受到悲苦的共鳴,那只能摀住耳朵抵擋惡意的聲響。
如果一顆坑坑疤疤的心靈,失去被串聯的可能性,它終將成為這顆星球上一個黑色的洞。
但如果、如果事情可以朝反向發展,也就是,我們都知道負面情緒會被接住、能聽見更多善意的聲音、人與人可以溫暖地擁抱彼此,是否也會因此消彌對立的寂寞,放下持有的武器不再為了防衛而攻擊,也能看見原來自己也是傷口疼的發痛,才需要抓住某個假面,在群體中還有著堪用的安慰?
或許我們只是受傷了,才需要撕裂彼此,讓人讀懂自己的瘡痕。
冀望更多人看見憂鬱症的苦,知道它並不只是一種個人的選擇問題,而是生理、心理與社會交互感染的產物。它提醒著我們:「嘿,有人撐不住了,快來幫忙。」
本文轉載自《微光心理諮商所》,原文為:致憂鬱症患者:「你並沒有破碎,破碎的是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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