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〇年,曾經待過電視、廣播、雜誌、出版、餐飲等不同領域的陳慶祐 ,辭去工作,四方尋覓,最終落腳新竹小縱谷中一處綠意環繞的小山坳,打造一個給自己和「農夫」、小狗一起生活的「綠色庇護所」。
十年間,陳慶祐持續紀錄文字、拍攝各色照片,像以鋤頭開墾土地那般,將心上所繫「綠色庇護所」大小事一一耕耘。
《種日子的人》,除了收穫「優雅不起來的田園生活」,收穫不斷被時間翻頁的季節風物詩,收穫偶爾歉收偶爾豐收的自家產蔬果,還收穫了一個視野愈見明晰,步伐更形篤定,懂得與內在對話的自己。精選試讀:
早上到茶花園工作時,只覺得這些小黑松忒美,農夫放在八角盆裡挺藝術的。
我一個人工作到一半,來了客人,是那個已經來園子探頭探腦兩年的男人,臉上總是堆著笑,卻掩不住生活的滄桑。往往是他下了夜班之後,清晨來探我們的班,也不用人招呼,他自己會走進園子裡,深呼吸幾回合,然後怕叨擾太久似的,有禮貌的離開。
「他有交代你嗎?他幫我買十棵黑松。」他說:「我要開始玩樹了!」
打電話給農夫,確認盆子裡的是給他,替他裝了箱,以為就要說再見了。可他走到樹蔭下,歪著頭,似乎在等我。
我走近,他涓涓地說起了自己的故事:來自東部大山大水的他,為了生活,到桃園車廠做烤漆工作,一做十數年,還在龍潭買了房子,卻把身體給搞壞了。
「車廠空氣裡有種東西,我腎臟一直結石,還吊著點滴工作過。」
於是換去台北做園藝 ,偏偏遇到壞老闆,做了兩年,決定回到龍潭附近養雞場工作。
「薪水只有以前的一半,但身體要顧。」
還有一個原因,他是單親爸爸,從小兒子還包尿布,就獨身帶大兩個男孩。為了兒子,他不敢談戀愛,深怕自己若是再婚再生,不能給兒子好的成長環境。
「老二是打棒球的,還拿過青少棒世界冠軍!守外野,但全身是傷,動過好多次手術......」
現在的他日子過得清閒,自己種菜,因為農夫的關係開始接觸松柏類的盆栽,終於下定決心買幾棵樹玩玩,盼望日子和樹一樣淡泊挺拔。
「這一路好多人幫忙,以前車廠老闆給我房子住,說是要我順便幫忙顧車廠;後來在外面租房子,房東要賣房子,哥哥姊姊建議我買下來,不然現在哪買得起?沒有這些人,日子過不了。」他說:「現在車廠老闆還會問我要不要回去做案子,我都說房貸、車貸都還完了,我不要再那樣工作了。」
我對他笑了笑,在春天的早上相互取暖,然後揮手道別。
而我也終於知道,為什麼一早會起心動念拍下這張照片——清晨那個我預知了,這些黑松會伴隨一個有愛的男人將來的歲月,直到兒子都離開他的身邊、長大成人了,他依然可以有黑松作伴。
別問種樹的人那些舊傷口,去了頭、剝了皮、接了枒、彎了幹,還不都是為了豐美的明天?
本文摘自《種日子的人:鄉居十年,手機和鋤頭並用的有機書寫》,一葦文思出版 2020/11/04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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