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年,五月上旬我開始追尋蓮花消息。由於今年中南部久旱不雨,台南 蓮鄉白河的田裡,蓮花稀稀落落,似乎還在等水挹注生機;只有蓮花公園的花葉趕上季節,綠葉紅花迎著朝陽。
台中后里中社花市蓮池中,小片「錢葉」才浮現水面,或露出尖尖小角;東勢大雪山林場貯木池裡,蓮花已開,但不如去年繁茂;清水趙家古厝半月池幾乎乾涸,預期的荷蓮古厝畫面消失,所幸牆外有一方紅荷随風搖曳。
意外的是,中興新村省府路兩旁,蓮花月初即盛開。5月2日清晨不到7點,我抵達時,賞花、攝影的人已絡繹於途。
賞花時有人問:「這是荷花,還是蓮花?」其實,荷花就是蓮花。西周至春秋時期的《詩經‧鄭風》提到「山有扶蘇,隰與荷華」,荷華即荷花。《爾雅‧釋草》說:「荷,芙渠,…其華菡萏,其實蓮,其根藕,…」,《說文解字》則說:蓮是「芙渠之實也。」。兩本最早的中文字典都說,荷又名「芙渠」,而芙渠的果實都是「蓮」,因此,荷花和蓮花是同一種花。
除了「芙渠」(芙蕖),歷代詩詞歌詠蓮花,有稱「芙蓉」、「菡萏」。南唐李璟《攤破浣溪沙》:「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唐代李商隱《贈荷花》:「惟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提到的「菡萏」,一般指花苞,「芙渠」才是開放的蓮花。
白河蓮花公園和中興新村種的都是「建蓮」,為移植自福建省建寧縣的蓮花品種。台灣目前種植的蓮有建蓮、大賀蓮、石蓮及菜蓮。菜蓮取藕入饌,石蓮的藕多用作製作藕粉,大賀蓮及建蓮賞花也收成蓮子,但建蓮的蓮子質量較好,已往曾用作貢品,如今蓮農種植因為經濟效益較高。
傳說,建蓮出自建寧附近的金鐃山寺。天上王母娘娘曾將種籽灑向寺前兩口池塘,長成一池白花,一池紅花。据《建寧縣誌》記載,金鐃山寺門前二口塘有白蓮和紅蓮,經自然雜交獲得新種。傳說也許浪漫,縣誌的記載,卻解開我的疑惑,因為建蓮池裡多是粉紅花,少數深紅或白色薄施胭脂,原來因為紅、白蓮雜交。
1973年浙江餘姚「河姆渡文化」遺址出土的蓮花花粉化石,河南鄭州「仰韶文化」遺址中發現兩粒碳化蓮子,將蓮在中國生長的歷史追溯到七千和五千多年前。周書敍述「藪澤已竭,即蓮掘藕。」,証明藕用作食材也有三千年。砌池栽種荷花供觀賞,最初可能起於春秋時期的吳國。
小時候就讀過越王勾踐「臥薪嘗胆」復仇的故事,卻沒記得美女西施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詩仙李白的《西施》說:西施是越國的美女,「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顏。」她在溪邊浣紗時,不但荷花自慚無法嫓美,另外傳說,溪魚看到她也驚艶到沉入水底。因此「勾踐徵絕艷,揚蛾入吳關。」。吳王夫差果然中了美人計,他因為西施喜歡蓮花,特別在太湖旁的靈岩山離宮修「玩花池」,移種野生紅蓮,並陪西施賞花,種下亡國的種籽,卻也成為開創栽荷供觀賞先鋒。
詠蓮、愛蓮的文人雅士不少,唐朝白居易酷愛白蓮,他在廬山草堂前種白蓮自娛,還千里迢迢將白蓮從蘇州帶到洛陽種植,促成南蓮北移。宋朝周敦頤著《愛蓮說》:「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嚴肅宣示對蓮花的欣賞。
我更愛南宋楊萬里對蓮花的生動觀察。他的《蓮花》:「紅白蓮花開共塘,兩般顏色一般香。恰如漢殿三千女,半是濃妝半淡妝。」;形容杭州西湖六月的蓮花:「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小池》描述「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我喜歡沉浸在古人的詩詞中賞蓮,也喜歡在夏日晨間,尤其是雨夜後的清晨賞蓮。我曾獨坐池畔,望向蓮葉上晶瑩的水珠,心裡揣摩昨夜「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熱鬧。曉風拂過,水珠努力維持圓形不成,只能蕩漾葉心;風驚起夜鷺,一展翅,大小珠跌落池裡,倒是畫成一圈圈漣漪。
風吹時,我隱約嗅到蓮花香;風靜後,我能聽到池魚戲蓮葉的聲音。而當陽光灑向水面,我看到蓮花顧影梳理紅妝,再將綠葉裁出羅裙,開始隨風起舞。豆孃和蜻蜓也繞著花葉飛舞追逐,偶爾小憇葉緣、尖角、蓮蓬,或是乾脆躺上花瓣。蜜蜂捨不得休息,忙忙碌碌圍住雄蕊採粉;白頭翁踩彎了花苞卻渾然不覺,兀自鳴唱呼朋引伴;翠鳥最愛東躲西藏,鮮艷的羽色偏偏洩露行蹤。
說是「一花一世界」,就這樣,我可以五步一徘徊地流連池邊,盡情與蓮花戀愛,並隨著日影推移,細細品味蓮花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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