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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常說:「我們的小孩成就了我們。」四個兒子很獨立,夫妻有餘裕為佛教信仰,奉獻己身。
大兒子跟二兒子成長過程,正是我們夫妻返鄉投入診所之際,我把老大及老二兩個小孩留給台北外公照顧。
難忘大兒子年少遭遇的人生波折
大兒子民國46年出生,念師大附中,小學功課不錯,在班上排名前三、四名,老師跟我們說,「上建中沒問題」,結果考上第二志願附中。
由於跟著我們轉學到恆春高中,大兒子的人生,也因此遇到命運大轉折。同班同學有人熱衷健身,兒子也受感染,兩個好朋友乾脆到左營接受海軍陸戰隊的嚴格訓練。
出操訓練非常辛苦,同學忍耐不了,打電話回家表示不想再接受體力折磨等軍事化教育,同學的媽媽找我一起到左營看望小孩,順便把兩人帶回來。
在尚未解嚴的台灣,反悔不當軍人的退役手續非常麻煩,甚至遭輔導長阻撓,他放話,若退役可能一輩子有註記,以後不能出國,我只能無奈地將大兒子繼續留在軍隊;這也許就是他的命運,他還沒退伍前,三個弟弟都超車上了大學,老二就讀輔仁大學國貿系,老三念師範大學,老么是高雄醫學院學生。
「你的三個弟弟都大學畢業,只有你高中沒畢業」,我的先生鼓勵大兒子說,趕緊辦退伍手續,想再念書還來得及。
進入軍隊後,大兒子荒廢學業,想在台灣考上大學,難度很高。於是,我們決定送他去日本,一開始,打算讓他學一點技能,例如針炙。
大兒子的人生際遇很特別,也正好不少因緣牽引,全有上天最好的安排。
日軍戰敗後,我的國小老師回到日本,找不到頭路,只好賣魚為生;老師的姑姑在日本東海大學工作,婉惜他的才能被埋沒,介紹到東海大學擔任總務主任。仍保持聯絡的日本同學知道我的大兒子想赴日就學,遂轉知老師近況,認為我應可從老師那裡得到協助。到日本念書需要當地人作保證人,我的國小老師確實幫了大忙。
大兒子沒有日文基礎,要在當地就學,光是語言就無法應付,我們讓兒子多讀一年日語學校,再到東海大學念書。至於念什麼科系,則由大兒子自己決定,他選擇外文系,因為對自己英文程度有信心,但英文不只是會話,還要學文法、能翻譯,並寫出通順作文,這些都是不容易的事,我先生剛開始很不放心,幾乎一周到日本一次,充當兒子家教。
我家老二很乖,自己在三峽念高中,青春期也不像哥哥那麼叛逆,很貼心不讓我們操心。老二在大學期間開始研讀佛法,他結婚以後,我贊助他一套很莊嚴的三寶佛像。因此機緣的引導,他定居於溫哥華地區,除了十餘年來不間斷早晚課誦經文外,還擔任該地區藏傳佛教白玉中心的中文課誦讀本的主要編輯,對於弘揚實踐佛法不遺餘力。
老三在恆春出生,小時長得很可愛,房東家裡瓊麻工廠的工人喜歡逗弄小朋友,輪流抱他玩。有一次,他們有人拿鳳梨給老三吃,老三還小不太會咀嚼,鳳梨卡在喉嚨,臉色從漲紅到變黑,簡直嚇壞我了,我急哭了,只想救小孩的命,我先生的叔叔很厲害,拿筷子深入小孩咽喉,輕輕一弄,問題就解決了。
老么從小偏食,只愛肉鬆配飯,小時候每次坐車都暈車,從恆春到車城短短路途就會吐。國小畢業後,跟同學一起到台南念中學,在校住宿,飲食不合胃口,居然有次讓我帶鹽巴給他,他只要白飯和著鹽吃,不想要學校提供的四菜一湯。但小孩適應力強,肚子餓就只好吃青菜,從此就不偏食了。老么接著考上南一中,大學聯考時選了高醫醫技,畢業後,再念學士後醫學系,雖然考上成大、長庚及高醫三間學校,但因為當時準媳婦家在桃園,選擇長庚。
我家小孩長大後都很獨立自主,我跟丈夫才有餘裕做義工,我先生很感謝小孩,他常對我說,「我們的小孩成就了我們。」
丈夫天生音感好喜愛古典樂 兒子遺傳音樂細胞
丈夫喜歡古典音樂,他平常不亂花錢,就愛添購唱片及昂貴音響設備,去世後,留下很多古典樂黑膠唱片。他天生音感很好,兒時因家境沒機會學習樂器,天賦被埋沒。為了不讓孩子有遺憾,我讓孩子們學鋼琴、小提琴,我家老二在小時學拉小提琴、彈吉他,大學時是吉他社長。移民加拿大後,老二又學拉二胡、彈電子琴,並組織了溫哥華那卡西樂團,宣揚台灣的歌曲與音樂。老么從小學鋼琴,看一眼樂譜,居然就全部背下來,父親的基因裡的音樂細胞確實遺傳給了小孩。
老三對音樂有興趣,想念音樂系,我覺得音樂系好像都是女生念的,跟他說男孩子很少人就讀音樂系,老三很生氣地回答,「媽媽,你瞧不起我」,在校成績六科不及格,以表抗議,若不讓他念音樂系,他就不念書了;大伯的侄女婿就跟我家老三約定,成績一定要好,不然六科紅字,高二就過不了關,怎麼念音樂系?老三拚命念書,高中以第一名畢業。他自己彈琴、錄音,寄錄製好的音樂帶到波士頓申請念音樂碩士;現在孩子都在國外,老大在日本,老二在溫哥華,老三及老么在渥太華,他們都是技術移民。
我的大兒子擔心媽媽年老腦子退化,天天用LINE丟考題給我,例如日本有名的那一個湖泊,是在那一縣?我念日本高校時的歷史地理知識,都必須複習,才能通過兒子考試。
大兒子娶日僑,他跟媳婦組成家庭,有一男一女,我的孫女也跟日本人結婚,男孫名叫高杉恒寬,兩個小孩都歸化日籍,跟我用日語溝通,我跟日籍媳婦像朋友般相處偷快。其他的孩子移民加拿大,下一代也都在當地發展。
我有七個孫子、一個孫女婿,當今世代年輕人不婚不生的情況很普遍,我家就是時代小縮影。
「鳥仔放出籠,才會大隻」,我對孩子的教育方針較偏向自由開放,不會過度保護;他們念大學的時候,我常提醒他們,要對自己負責,大家都要打工補貼學費及生活所需費用。就像小鳥仔不放出去飛,沒有能力學會飛行,我認為下一代也應該放膽往外發展。兒孫都在國外生活,我覺得這樣很好,他們也都很孝順,未發生新冠肺炎疫情前,四個孩子經常回台灣,丈夫生前也常跟我一起出國看小孩。
夫妻兩人與佛光山的因緣
在恆春診所開業期間,佛光山正尋覓恆春佛光會會長人選,有人推介「許醫師太太」,當時佛光山指派師父從高雄到恆春跟我見面,詢問接任會長意願,我明白告訴對方,自己要煮飯做家事,還要忙先生的診所雜務,根本讓我成天忙碌到難以抽身,如何能擔當佛光會會長職務呢?
接著他們又來訪,第二次我依舊婉拒,到了第三次,換成先生勸我,「我們的父親是佛教徒,不能讓師父走第三次」,最後我只好答應。我常常開玩笑地跟別人說,自己也是被「三顧茅廬」,才決定接下會長職務。
丈夫奉獻給佛祖的心,非常虔誠。為了佛光山會長一職,我們常要四處跑,如有國內外會議,診所必須休診;召開國際會議時,我們自掏腰包飛到佛光山設寺的國家,參與為期一周的會議,機票、旅館費用全由許醫師支付,錢財的事,他看得很淡薄,對這些捐獻,一句怨言都沒有。
我做了兩年佛光會會長,卸任後,沒人肯接手。於是我先生接下職務,「我當他的督導」;兩年後,先生也卸任,我從督導降級再當會長。我們夫妻兩人「輪流」各自做了四年佛光會會長,等於有八年時間參與此事。這期間,診所經常休診,不理解狀況的人會說,「許醫師錢賺夠了啊,常常休息。」
這句話讓我們覺醒,平常用心醫治患者,也不收家境貧寒病人費用,但在鄰里眼裡,仍然不足,於是,我們結束診所營業。
那時佛光山的診所,剛好醫師離職,我的先生接手,只領半薪,一做便18年。
佛光山破例為先夫舉辦告別式
先生跟我度過金婚紀念日後一個多月內去世。身為醫師,先生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臨死前幾天說,自己的生命將盡,沒想到沒多久就去世了。
佛光山打破往例,幫他舉辦隆重告別式。先夫醫治病人無數,那天除了佛光山的師父師姐,過去在恆春診所開業時的治癒的患者、家屬,一起包租遊覽車赴高雄參加儀式。先夫生前所屬恆春獅子會的成員、日本友好獅友會朋友,都來致哀。
這麼多好朋友送丈夫最後一程,讓我見識他有多麼受到他人的尊崇。他又是台日民間交流的橋樑,外交手腕及能力令我深感敬佩。先夫一手促成恆春與日本獅友會結為友好會,曾邀請日本獅友會會長栗飯原來到台灣;赴日拜訪時,更精心挑選日本皇室御用的老店虎屋羊羹做伴手禮。這家店舖製造的羊羹精緻美味,是日本人眼中的高級品,價格不斐,通常是迷你型包裝;而我先生大手筆送每個人一大條,頗令日本人感動,「原來許桑如此重視我們」,日本獅友會的會友跟我先生成了一輩子好友。
念華語、學英文
擔任佛光會會長時,我的中文還不太好,在團體中不免有溝通障礙。我先生買了國語字典,從注音符號開始教我,那時候我已經40、50歲了,雖然聽得懂、也能說,卻不識漢字,但閱讀若有困難,怎能擔當佛光會會長?幸好丈夫在台灣光復後,曾做過一段時間的小學代課老師,教我這種程度的學生,綽綽有餘。一直到現在,我仍繼續學習,如今讀報、用中文記事都沒問題,這都拜我先生這位啟蒙老師之賜。
我很喜歡學習語文,念中山女高校時,正值二次世界大戰,日本與美國是敵對關係,我們學校不能教英文,我沒機會在高校時期學習英語。
從高校畢業後,我找了加拿大牧師學習英文。加拿大牧師打造「全英文」學習環境,上課跟他說中文還要被罰錢,我的英文也因此學得還可以,到現在都記得牧師在教會帶我們唱英文歌,其中一首英語歌「This is a way go to church」,迄今還能哼上幾句。
寫日記紀錄生活點滴、手作小物
我從年輕開始就有寫日記的習慣。回想起來,應該是我找加拿大牧師學英文時,覺得過程有趣,返家後就想紀錄上課情況,因此經常寫日記。
一晃眼,在人世間已度過九十多年,我還剩下多少日子?對我來說,剩下多少歲月不是重點,有生之年盡量利用時間,運動保健,做點手工藝等,生活過得很充實。
佛法裡有四重恩(註2),我深深感受父母恩、社會眾生、國家及佛法三寶帶給我的恩典,再加上嫁到車城許家,一切因緣安排得如此巧妙,想求都求不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全系列/完)
註2:四重恩:佛法講道常提「四重恩」,指父母恩、眾生恩、國家恩及三寶恩(佛寶、法寶、僧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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