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故事的每一種「味道」,是相遇、是人生
知名經紀人兼出版人自轉星球文化社長黃俊隆最新作品《有時候我會想起你,然後想起自己》。藉由對過往成長歲月之深情凝視,寫下人生45個不同階段的溫暖故事。精彩試閱:
在異鄉,帶著鄉愁的你──留在味蕾的想念
【之一、異國的紅豆湯】
「還沒為你把紅豆/熬成纏綿的傷口/然後一起分享/會更明白/相思的哀愁 ..有時候/有時候/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相聚離開/都有時候/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
這是林夕為王菲所譜寫最膾炙人口的歌詞之一,歌名為〈紅豆〉。人生,任誰都明白,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如同歌這麼唱。
只是,我們總好奇,橫在眼前的每一個故事的結束,將如何開啟另一則故事。
總在想念的季節,一個人在廚房熬煮一鍋紅豆湯。上千顆紅豆在鍋裡彈蹦爆開,思念亦隨打開鍋蓋時滿溢飄散的煙氣,縷縷蔓延開來。一口口熱騰騰的紅豆湯入喉之際,心中想念的滋味,也往往瞬間由苦轉甜。
直到在倫敦的異地冬日,我才明白由王菲口中唱出的那句「然後一起分享/會更明白/相思的哀愁」,是如此深刻地刻畫出諸多異鄉遊子的心境。
住在英國劍橋學生宿所的那個冬天,與幾個來自海峽兩岸的留學生短暫相聚三日。每天晚餐總是一起群擠廚房,七手八腳地完成滿桌的「家鄉菜」。我無從明瞭、體會那樣例行式的晚餐聚會、菜色,究竟是為了一解鄉愁,或者僅僅是留學生分攤食費的求生之道。
寒冷的二月倫敦,來自中國北方的大樹嘟嚷著想喝紅豆湯。身為訪客,晚餐毫無貢獻的我於是自告奮勇,隔天到市區華人商店買了包紅豆,在大家下課用餐前熬煮好。
那晚大家用完餐之際,便人手一碗紅豆湯,聊起各自家鄉的種種。大樹的話至今仍盤繞耳際:「等我順利讀完書回到中國,不知老爸是否會同意我與小紅結婚...」小紅是與他一同前往劍橋念書的女友。
一年後,從倫敦學成歸國的朋友口中聽聞,大樹申請學校並不順利,依然窩在倫敦語言學校努力苦讀準備。其他人則已紛紛回到自己的城市或者去了新的學校,有了新的開始。
相聚離開,都有時候。我想像著那間曾漫溢紅豆湯相思煙縷的廚房早已人去樓空,異鄉學子們在各自的城市,在王菲的歌聲中、在紅豆湯沸騰的碎裂聲裡,各自完成一段想念的旅程。
【之二 、三杯奶茶的友誼】
年輕時,在世界各地旅行,不像多年輕旅人喜歡蒐集各式各樣不同造型的娃娃,我頂多是從各地帶回各種不同風味的茶包,作為伴手禮。後來漸漸發現,無論在當地有幾百年悠久的傳統歷史 ─好比英國的唐寧茶、或法國瑪黑茶,最終,在資本市場品牌全球化及電商潮流下,根本無須再千里迢迢大包小包帶回。
人在台灣,滿街林立著跨國超市、賣場,只要進入找找,有時甚至只要上網滑個幾秒,這些曾經難得的異國茶香便隨手可得。
但我仍清晰記得在倫敦偌大街道購買唐寧茶、在巴黎彎彎曲曲的巷道間尋找瑪黑茶的記憶。然而,行李中最特別乃屬印度的「拉茶」茶包。我並未曾到過印度,但為何、又從何帶回印度拉茶茶包?至今已無可考,推想極其可能是某年至東南亞出差的一道奇遇。
印度拉茶為了使奶茶口感更香滑,利用兩個杯子來來回回反覆將茶「拉」來「拉」去,拉得高高地以製造出豐富泡沫,因而有「東方 cappuccino」之稱。但走遍世界無數城市,滋味萬千的茶飲料中,我最鍾愛的還是台式奶茶,特別是台灣各城市路邊不時如雨後春筍不斷交替汰換的連鎖手搖杯裝(珍珠)奶茶。
除了味蕾的偏愛,奶茶更記憶了我青春歲月無數段友誼。
遠在手搖茶飲店尚未如便利商店般,三、五步便逢一家的年代 ─千禧年前的學生時代,經常與桌球校隊同學在學校球場練一整天的球。
結束後大汗淋漓、筋疲力竭之際,便人手一杯手搖奶茶,在球場上或坐或躺,天南地北、七嘴八舌地漫談關於校園生活種種,直至月色冉冉升起,才各自拖著疲憊身軀回家。那時一杯杯奶茶,飲入的或許是一段段不再重來的青春物語。
進入職場後的某回出差,透清早,我與兩位偶爾才在公司碰頭的同事,睡眼惺忪地集合,準備一同搭機。進了機場,遠遠便望見迎面走來的兩人,各都提著三杯奶茶 ─我們不知為何知道彼此同樣喜愛喝奶茶,不約而同都多準備了兩杯。看見對方手上的奶茶,我們都笑了出來。
後來,在大公司不同部門,三人鮮少有機會再碰頭,但那三杯奶茶的記憶就像留在心中的淺淺微笑,因為人生總是明日天涯。
人生得幸,或許偶爾會有這樣的幸福片刻──你與那些曾經萍水相逢的過客,在如此擁擠又遙遠疏離的同一城市裡,不時一同懷念起那樣曾經相知的默契,與純粹深刻的友誼。
【之三、炸豬排的鄉愁】
直到冬日將至,我才驀然想起,這一年至今只回了中部老家一趟;連帶想起,這一年幾乎不曾在家下廚宴客。
一個人居住在外,很少有機會真正親自下廚。會宴請好友到家中聚餐,往往是在我想念家鄉菜色的時候。儘管前來聚餐的友人從不知曉我宴客的主因 ─每次宴客,總有那麼幾道來自鄉愁的菜色,留在味蕾反覆咀嚼、齒頰留香的餘味裡。
其中,「炸豬排」是唯一不管賓客如何重組,必定會出現在餐桌上的一道菜。
小時候,上學帶便當,母親總是在週日夜晚全家用餐後,一個人獨自在廚房繼續忙碌許久,準備家中三兄弟接下來一週帶便當所需的炸豬排。那時,我記憶中的炸豬排滋味是,每天中午從學校蒸便當室拿回的便當打開後,那塊早已吸收過多其他菜色氣味,幾近失味的炸豬排。我當然早已忘記當時對那炸豬排錯綜複雜的味道有何感想,只是今日無限懷念。
長大後,偶爾假日回老家,通常僅是短短兩天一夜的團聚時光裡,母親總會在我將離開的當天一大早在廚房醃肉。除了醬油,炸豬排最重要的關鍵在於大蒜。每每在那清晨半夢半醒之中,我總隱約嗅聞到被菜刀拍碎的大蒜陣陣辛辣,一起浸醃在肉片及醬油的撲鼻香氣裡。到了晚上回台北前,母親總是殷勤囑咐帶幾片炸豬排上台北,吃膩外食時,自己煮個飯配塊炸豬排便可過一餐。
飽餐一頓容易,而鄉愁如何解癒?中學時那經過二度蒸、炸的排骨,早流失了我的鄉愁升級、改版後的新氣味──大蒜。
每回炸豬排,我也只是按記憶索驥,從未問過母親正確食譜工序,也未曾參考網路或書上的教學。每當來訪的友人好奇問及 ─這究竟是日式還是台式的呢?誰教你的?我總只能笑著回答說:「從記憶中找尋。」
母親或許從未知曉,經常想念家鄉的兒子,這些年在異鄉求生的過程中,早學會了如何複製當年母親帶給他的難忘氣味,藉此療慰自己孤獨的鄉愁。
記憶一個人、一段關係,有許多方式,一絲氣味已足夠。但有些人,有些事,卻怎麼也想不起、留不住。
本文摘自《有時候我會想起你,然後想起自己》,2022/11/01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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