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小品/舞台劇的魔幻魅力!角色上了身,忘了自己是誰-我一生中唯一演出《暗戀桃花源》

我這一生中演過唯一的一部舞台劇《暗戀桃花源》,讓我在演藝生涯中上了很重要的一堂課,從此我的演技往前跨了好大一步。

《暗戀桃花源》1986年在台北演出,女主角雲之凡由賴聲川導演的太太丁乃竺飾演,1991年第二代雲之凡由我飾演。這是一齣長青劇,從開演至今已經有三十五個年頭,這三十五年裏不時推出,每次上演必定場場爆滿。網絡上說這齣戲在學校演過一千多場,曾經有一萬多人參演過。

圖/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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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常有人讚美我記性好記得住電影台詞,這對我來講太容易了,電影是一個鏡頭一個鏡頭拍,拍攝時只要記住一個鏡頭的台詞就行了,記不住可以重拍。反而舞台劇要記住整齣戲的對白,咬字要清楚、響亮、標準,不能吃螺絲,沒有得NG重來。

賴聲川導演敢把這麼吃重的角色,交給一個沒有上過演藝課程,沒有演過舞台劇,上台又怯場的我,這對我是極大的鼓勵和不可思議的挑戰。雖然當時我已經演過八十三部電影,對於直接面對現場觀眾表演我完全沒有把握,一點信心都沒有,但是導演的信心就是我的信心。

頼導演是個慈悲、善良、有能量的人,他要求所有演員都把對方當做自己家人。確實,這是個團隊,大家要朝夕相處一段很長的時間,台上如果有人出錯,也要能夠隨機應變自救救人,互相給對方打氣加油。

我們每天下午會到排練場排演四個小時,導演坐在一張小桌子後面,桌上一罐可口可樂、一枝筆、一個筆記本、一個劇本,演員則在那個大房間裏對着導演排戲,導演用啓發的方式指導演員,從不示範演出。

早年拍電影多數是導演示範一次,演員就照樣演一遍,白景瑞導演和李翰祥導演最喜歡這樣導戲,演員在攝影機前練習幾遍就上陣。

原先對飾演江濱柳的金士傑已有深刻的印象,在我演《碧血黃花》的時候他是幕後工作人員,有一個鏡頭是我和導演丁善璽夫人蕭蓉坐在床邊,演一段很長的感情戲,導演叫放音樂,樂聲響起,哀怨動人,我們邊演邊流淚,但是NG了很多次,因為每次戲沒演完音樂就停止了,我要求音樂放久一點,只見靠牆坐在地上的金士傑苦着臉説:「導演,這不是錄音機,是我吹的口哨,我只會這麼多。」金士傑是個傑出的舞台劇演員,對我這個舞台新手非常有耐心,陪我重複的排練並小心翼翼的給我提意見,深怕傷害到我。

我把自己當做新人,每天認真的排戲,只告訴自己,不能病,一病就甚麼都完了。連續排了四十五天,排到快要演出的日子,我突然喪失了所有信心,情緒非常低落,導演給我打氣,他説所有的演員在排到最後階段都會有同樣的感覺。

舞台劇真是有一種魔幻的魅力,彩排的時候還忐忐忑忑,到了正式演出,不知道哪來的能量,角色上了身,忘了自己是誰,謝幕的時候,回復真身,聽到台下的掌聲,那種滿足感,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

《暗戀》敍述的是,一對戰亂中的戀人,在上海黃浦灘頭道別之後再沒有見過面,彼此都不知道對方已身在台灣。命運的安排,男的娶了台灣老婆,女的嫁了台籍醫生,他們之間的思念和愛意卻從來沒有因此而褪色。男主角江濱柳病危,在醫院裏還念念不忘雲之凡,於是登了尋人啓事,女主角雲之凡看到啓事,經過五天的內心糾結和掙扎,終於出現在醫院裏,兩個人分離數十年,互相傾訴這些年各自的經歷,感慨萬千,無限唏噓。

我在台北演出時只能想像上海黃浦江邊的景色,沒想到多年後居然有一天能夠站在上海的舞台上,飾演江、雲在台北重逢的一幕戲,這錯置互換的場景,和江、雲之間的悲歡離合,道盡了人生的無奈和不可預測!

江濱柳和雲之凡寫了許多許多信給對方,這些收不到的情書,給兩個有情人留下一生的遺憾。

2021年賴聲川導演決定排一齣新的舞台劇《江雲之間》,以書信的形式把這個遺憾呈現給觀眾,他請曾經參演過《暗戀桃花源》的演員共襄盛舉,書寫情書。

以下是我以雲之凡的身份寫給江濱柳的兩封信,分別從大陸和香港寄出。

第一封信

濱柳:

多變的戊子年終於結束了,我們倆從黃浦江邊的鞦韆下分手也已一百天了。這些年來,經過抗戰到現在的國共內戰,在紛紛擾擾的亂世中,能夠一家齊全的吃上一頓年夜飯,真是百感交集。

昆明過年,家家戶戶到處都鋪滿了松針,那個味道真好聞……這一刻得來不易,大家不提過去的千瘡百孔,不談將來的日子怎麼過,只是把握現在擁有彼此的這份喜悅。隔着熱鍋上的蒸氣,看不清對方臉上是憂是喜,只聽到一片朗朗的笑聲盪漾在暖暖的屋子裏。

今晚在窗口又望見了一彎月牙,和右下方的一顆孤星,每次在夜晚想起你的時候就看到這樣的景象,彷彿月亮缺失的那一大塊,正是我心裏的空虛,等着你來填補。濱柳,等你。

之凡/民國三十八年一月二十八日除夕夜

第二封信

濱柳:

在香港這一年裏只要有空我就跑到九龍尖沙咀海邊,隔着維多利亞海港望向香港,想像着對岸就是上海黃浦江邊的外灘,我總是癡癡的望着,彷彿望多了你就會出現在我的視線裏似的。香港是個華麗的城市,這麼美的景色我怎麼能夠一個人欣賞,應該有你在我身邊才對,如果是這樣,那該有多幸福,可是現在……唉,這美景,給我的感受卻是極度的寂寞。濱柳,真想找個沒有人的地方放聲大哭一場。

日日夜夜思念你的之凡/一九五一年十月

《江雲之間》裏,1998年的雲之凡鼓起了勇氣,在江濱柳的墓前,讀出了她寫給江的最後一封信,江、雲之間從此放下。

雲之凡九十歲給曾孫女的那封信是賴導演寫的,從中可以窺見他透過「暗戀」想要傳遞給觀眾的訊息:「我們短暫停留在這個世界上一小段時間,是誰在寫我們的生命?我們又有多少說話的權利?總的來說,雖然不圓滿,我在人生中還是找到一點屬於自己的快樂和幸福,原來命運是客觀的,幸福是主觀的。」雲之凡要給曾孫女的是這些,賴導演要給我們的也是這些。

圖/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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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青霞小品》,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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