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我超級討厭活到現代女人還在說自己是油麻菜籽命。-吳淡如
《所有的過去,都將以另一種方式歸來》書中提到, 我用「超級討厭」這麼強烈的語言,只因我知道那只不過是個可以放懶和抱怨的藉口。我祖母那個年代,才是真正的油麻菜籽,男男女女,都沒有太多掙脫現實的能力。
就算不曾幸福,就算失去期待,就算熱情永遠被澆熄,也得認命吧?除了努力活著,並沒有太多可以走的路,完全認命或許也是獲得了一種安全感 。我的祖母是真實認命的,我極少聽見她在長吁短嘆,沒有在意自己的快樂或不快樂,她甚至故意遠離每天坐在家門口怨天怨地的隔壁鄰居太太們。
如同那個年代所有的女人一樣,她從來沒有企圖離開過沒有給她足夠資源和支援的婚姻。連到了八十歲之後,她為自己預備好的墳墓,也仍然是在很接近亂葬崗的祖墳那邊,她在祖父去世後,預修墳墓時把自己名字的空格留下,等著未來填進去。她也會代表我們家出席吳氏宗親會的活動,就是篤定要跟吳家的祖先葬在一起。
不然,也無家可歸了吧?那是一個女人一旦被許配給某一家,連鬼魂都沒有遷徙自由的年代吧。沒有選擇對象的自由,沒有選擇對方家人的自由,被決定了就是一輩子。
那個年代,女性幾乎是文盲,是家中賠錢貨,沒有工作權。然而,正因為她的毫不掙扎,我得以安穩地在她平和的情緒中長大。經歷過戰爭和亂象,還有此去彼來的政權統治,也許對女人來說,能夠活著、能夠養育孩子就是最大的幸福。什麼「改變現狀」、「追求自我」的種種追求,還在地殼中安睡著。
多年之後,我曾經思考,支撐著祖母的精神力量到底是什麼?這是一個無從解答的問題。恐怕連祖母本身都沒有思考過,她不是一個會反抗任何現實的人。也許「沒事」就是她要的幸福,她的房間中永遠掛著一幅助印的「莫生氣」。
她對我其實也沒太大期許。她和那個年代的祖母不一樣,在於她一點也不重男輕女,只不過她和其他重男輕女的祖母們不同,反而出自於對女性自身命運的同情,她對我還要更寵一點。不出事好好長大、嫁人、有個工作,就是她對我的期許。
本文摘自《所有的過去,都將以另一種方式歸來》,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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